去者善终,留者善别 | 帮临终者画一个温暖的句号

2018-08-10 15:17:12 九公山公墓 941

前不久,由于担心小区内即将新设的养老项目可能涉及临终关怀服务,兆丰花苑的部分业主表现出强烈的抵触情绪。据了解,曾经被贴着“临终关怀”标签的仁慈医院,也因周围居民“忌讳”而多次变更搬迁选址。多年前,在上海和杭州的小区也发生过反对开设临终关怀机构的事件。拒绝临终关怀,真的是“民意”所向吗?临终关怀究竟是怎样帮助生命末期的人?临终关怀的发展还有怎样的阻力和现实困难?


本期三人谈嘉宾:


田江春 常州市心理学会副理事长兼执行秘书长、江苏省优秀志愿者

任惠琪 常州泊爱生命文化研究中心理事、常州华音公益文化基金会义工


主持人:车  玉   


访谈时间:2018年4月14日

特别鸣谢场地提供:元气生活咖啡馆


《献一份安宁》 储源 作

抗拒临终关怀并非“民意”

主持人:你如何看待一些居民对在自己生活区内开设临终关怀机构所表现出的抵触情绪?

田江春:人们对设立临终关怀机构百般阻挠,未必是抵制临终关怀服务,其本质还是他们对死亡的恐惧,更是缺乏对死亡的尊重。受根深蒂固的观念影响,人们对于死亡这一无法触摸、难以掌控的生命过程,往往认为是不吉利的事物,避之不及。而且,人们并未真正了解和熟悉临终关怀。现在把如此接近死亡的临终关怀机构设置在自己家边上,任谁都难以接受。尽管观念的转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是,当对于临终关怀的讨论和服务增多,就会被更多人知晓,人们对死亡的禁忌也会被逐渐打破。

主持人:对于接受过临终关怀服务的临终者及其家属,他们是怎样的态度?

任惠琪:很多被判定为“不可救治”的临终者,在最后的生命时光里往往最痛苦,甚至要自杀寻求解脱。而且,他们的家人还要为如此痛苦的过程花费巨资,进行无谓的过度医疗维持他们的生命。从事临终关怀的义工,就成了他们的寄托和支撑。在我接触和服务的人群中,他们都可以明白并深刻体会到临终关怀为病者死亡时带来的安宁和舒适。

主持人:难道他们的家人就不能做好临终陪护吗?

任惠琪:家人很少也很难做好他们的心理陪护。他们做得最多的就是煲汤熬药,然后满眼焦虑和关切地问,“这个汤很营养要多喝点”“这是好不容易求来的特效药要按时吃”“感觉好点了吗”……然后默默地哀伤。这只会让临终者一直沉浸在担忧病情的焦虑和惧怕死亡的阴影中,难以自拔。难道指望这些亲人向病者毫无顾忌地述说自己看过怎样精彩的电影,遇到怎样有趣的见闻?作为第三方的义工,就可以与病者分享病房外精彩的生活,很好地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田江春:世界上最大的焦虑是“分离焦虑”。当死亡突然降临的时候,人们往往手忙脚乱,不懂得互相用爱去彼此疗愈。而且,家属往往比临终者更难接受死亡的事实,痛不欲生的悲观情绪弥漫家庭,无法给临终者带来尊严感、舒适感、控制感和有质量的生命。这时,当客观、中立、带着爱的第三方出现,就能很好地化解这样的无奈。当然,临终关怀服务不仅仅是通过心理疏导让临终者坦然接受即将死亡的现实,还包括在病情危及生命时,放弃用生命支持的疗法抢救,如插各种管子及心肺复苏电击、切开气管使用呼吸机等手段,只是用药物控制血压,控制疼痛,平顺呼吸,让人安详、自然、无痛苦走完人生的旅程。这些都需要由医生、护士、义工、志愿者等组成专业的团队,提供专业的服务。



来源:网络

临终关怀体现对生命的掌控

主持人:如何开展临终关怀服务?是否会向临终者及其家人直言死亡?

任惠琪:一开始接触这些临终者,我们并不会直接袒露自己的服务性质。通常,我们会以送关爱的方式先与他们接触,建立良好的关系和友谊。“贪生怕死”的心理很正常,即使知道自己的生命进入倒计时,他们也希望时间可以过得慢一点、长一点。因此,我们不会轻易与他们讨论病情和死亡,也会帮着家属向他们隐瞒实情,再委婉地循序渐进地透露给他们,并告诉他们如果精神放松,还有战胜病魔的希望。在此期间,我会倾听他们诉说积攒了一辈子的美好回忆和故事,尤其是曾经最荣耀的经历,还会向他们述说外面的精彩趣闻,更会帮他们完成一些未了的心愿,消除牵挂,比如,看一看某个有纪念意义的地方,为家人做最后一顿饭,与某个失散多年的老友重逢告别,甚至是对某人说声抱歉等等。最后,我们会握着他们的手,看着他们像在妈妈怀里的婴儿一样安详地慢慢地“睡去”。不过,对于真正痛不欲生的病者,我也会直言不讳地让他们面对现实。让他们多考虑天天陪护自己的亲人,一天天增加的无意义的医疗费,建议他们早点回家,让自己舒服一点,晒晒太阳,听听音乐,跟亲人聊聊自己的心愿,与他们一起享受最后的安宁的团聚时光,让他们欣慰地看着自己可以舒适地离开。

主持人:虽然不能轻易谈及死亡或临终等字眼,但是为什么还要给临终者生的希望?

田江春:这份希望是为了让他们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感受到生活的美好和人生的价值。有了这份希望,他们也会逐渐消减对死亡的恐惧,变得更坦然,更从容。临终关怀的心理陪护不是简单的陪伴,不仅需要勇气、爱心、热情,还需要很多技巧。临终者最怕孤独,他们需要倾述的对象,尤其需要在离开那一刻像婴儿一样被抱持。临终关怀的服务者可以从身体、精神等各个层面为临终者提供宁静祥和的感受,用情感抱持他们,消解临终的孤独。不过,不同的人也需要被不同对待。我们会“察言观色”,为他们做好心理评估和心理建设。其实,临终者真正惧怕和恐慌的是丧失对生命的控制。因此,我们特别需要通过一些心理抚慰的方法让他们感到仍旧可以掌控自己的生命,消除恐慌。与此同时,逝者已矣,他们的家属也需要通过心理疏导能够获得自我调适的能力,疗愈“丧失”的创伤,适应新的生活。

任惠琪:我曾经帮助一位逝者举办过追思会,让逝者的亲人、邻居、同事自由上前讲述对逝者的哀思。借助这样不同于传统葬礼的仪式,在大家的帮助下,家属的伤痛情绪得以平复,获得了继续生活的勇气和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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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弃治疗接受临终关怀很难

主持人:既然临终关怀可以为临终者及其家属提供安宁舒适的感受,那么,他们是否会主动选择这样的服务?

任惠琪:很难。毕竟,“孝”在我们的文化中一直占有重要地位。哪怕是生命垂危的病患或老人曾明确表示不想接受维持生命的痛苦,即使到了最后关头,他们的亲人也不敢做出这样的抉择,担心被扣上一顶“不孝”的帽子。甚至当医生明确表示让病患及家属接受事实,放弃治愈性治疗,安详宁静地走完人生,也会遭受亲属的质疑,“为何要放弃治疗”?

田江春:是痛苦地“活着”,还是从容地离开,这不仅是摆在家人面前的难题,也是推行临终关怀的最大阻力。无论如何选择,这都应该尊重临终者本人的意愿。多年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选择“尊严死”,为自己签署生前预嘱,即事先在健康或意识清楚时签署的,说明在不可治愈的伤病末期或临终时要或不要哪种医疗护理的文件,再与临终关怀相配套,最大程度缓解临终前的痛苦,安宁地告别世界。

主持人:让生命有尊严地谢幕。人们要接受这样的观念,突破口在哪里?

任惠琪:临终关怀完全可以从身边开始。尤其在社区养老服务中,以对老年人的心理抚慰作为突破口,宣传临终关怀服务的理念,不仅可以很好地让老年人对死亡“脱敏”,了解如何有尊严地离去,还可以为子女减少“不孝”的心理压力和各种负担。而且,这也可以影响子女亲友未来的选择。推行好临终关怀,在人口老龄化日趋严重的今天,帮助生命末期的老人把人生的句号画美好、画温暖,应该是最有价值的养老服务。

田江春:指导和帮助老人思考死亡、预先打点身后事,可以让老人感觉死亡也是可以被掌控的事,从内心接受死亡,不再恐惧。同时,我们仍要鼓励大家好好活着。活得精彩,才能死而无憾。不过,坦然面对死亡仍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因此,临终关怀机构不宜与养老机构合并,也需要在交通便利、环境优美、离开集中居住区较远的地方选址。

主持人:推行临终关怀,还需克服怎样的现实困难?

田江春:施行临终关怀服务的最好切入点还应在医院,尤其是社区医院。可是,除了一些舒缓治疗项目可以收费外,临终关怀中大量的心理抚慰、倾听陪伴等人文关怀,往往是医护人员和志愿者免费义务提供。尽管这些服务占据了大量的医护资源和医护时间,但价值却难以体现。这显然不符合临终关怀大规模、可持续性发展的需要。因此,将临终关怀纳入医保范围,也是近年来业内频频吁求的措施。同时,能否开展好死亡教育,让更多人,尤其是孩子,理解死是生命历程的一部分,正确面对自我之死和他人之死,也是当务之急。此外,提供临终关怀的医护人员和志愿者也急需得到关怀。在服务中,他们一次次面对生离死别的创伤环境,一样会痛苦,会被击倒。能否经过严格的选拔,专业的培训,悉心的辅导,也意味着他们能否释放心理压力和负面情绪,继续投入后续的工作和提供更好的服务。因此,我们希望相关部门给予更多指导和扶持,整合社会组织资源,集中力量,更好地实现去者善终,留者善别。



主持人:“家“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这是面对生死最坦然的心态。可是,今天的我们,能否让自己的生命以有尊严的方式,安静舒适地落幕,仍旧不是一个可以轻易回答和轻松选择的问题。这还承载着文化、伦理、医疗、经济、法律等方方面面的问题。不过,越来越多的人已经开始思考,既然生老病死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那么,自己是否可以在生命有限的长度里获得更厚实的宽度。这,也是临终关怀的初衷。愿,“生死两安,生死两悦”。